蔡朝阳“AB面”：A面是“麻辣教师”，B面呢？
蔡朝阳“B面”：5个“教育瞬间”从野蛮转逆文明
江南教育网中外角度江南深度供稿：http://www.jiangnan-edu.com 联系电话：13775626247
密苏里大学教授斯隆朗诵完莎士比亚的名篇《在我身上你或许会看见秋天》，来自偏远农场的农家子弟威廉·斯通纳突然感觉到“血液在无形地穿过纤细的血管和动脉流淌，在这么多年的麻木不仁之后，他仿佛好像突然奇迹般地有了意识，连树木和天空都承受着不能承受之重……”
蔡朝阳说，读到《斯通纳》这段文字不禁感动落泪——一个农家子弟灵魂被“教育瞬间”重新唤醒了——仿佛读到了自己被“教育瞬间”唤醒的经历。
6月12日下午3时，常州实验小学平冈校区。蔡朝阳讲述了他的5个“教育瞬间”，在他看来，正是这5个“教育瞬间”决定他的生命转向。他庆幸自己没有成为“脖颈上戴着拇指粗项链那样的人”，而是成为灵魂不断被唤醒，从野蛮逆转成文明的人。
教育瞬间I之“碧绿西瓜地”
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，下面是海边的沙地，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。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，项带银圈，手摸一柄钢叉，向一匹猹尽力地刺去。
这是鲁迅笔下的少年闰土在瓜田的模样，蔡朝阳上四年级亦体验过这样的生活。
那年暑假，蔡朝阳闲得发慌，姑夫让他帮着看瓜田，瓜田一片碧绿，他坐在“瓜棚”里，扫望着辽阔的瓜田。
新鲜劲儿一过，他就躺在瓜棚的床上，翻弄着枕头，那天忽然发现一本“大部头”，封面斑驳，仔细端详了一下，《乾隆秘史》隐约可见。
他翻动一页又一页，“身体好像飞了起来”，由此开启了他的“耕读生活”，那个暑假一口气又读完了《风神榜》、《林海雪原》。“阅读快感无以复加”。
那年，他疯狂阅读金庸的作品，常常沉醉其间。
比照自己的阅读体验，他直言，《囊萤映雪》、《凿壁借光》的故事被过于“拔高”，读书的乐趣可以让一个人忘掉寒冷与黑暗，“两个成语并不是励志故事，而是孩子在“贪玩儿”！”
教育瞬间II之“皮匠家的匣子”
阅读仿佛引着蔡朝阳遁入一个幻境，他至今回忆不起青春期的“叛逆”事例，阅读的场景倒是历历在目。
初一时，有一次，他路过村上皮匠家，他的眼光就立即拉直了——一个大匣子里码着一摞一摞的书！
蔡朝阳按捺内心的狂喜，他知道，贸然借书，机率自然不大。因为两家并没有往来。
皮匠家没有田地，整天以制作皮具为生。皮匠家有一个男孩，比蔡朝阳大两岁，每天放学都要帮衬着大人守摊、收摊。
蔡朝阳跟着他一起守摊，收摊，一来二去，他俩很快成为朋友。
蔡朝阳记得，皮匠家的摊头摆放在一架土制的木头车上，收摊时，他抢着推着那架无比笨重的木头车，“一路咯吱咯吱地叫”。
离皮匠家越近，他的心里越扑腾的厉害，蔡朝阳放稳木车那一刻幸福如潮水般涌来：他无比激动坐到书匣旁，手尖触碰到每一本书时都有一股力量。
梁羽生的《萍踪侠影》对蔡朝阳颇有影响，一本书读下来，打打杀杀喧闹声渐行渐远，而书中引用的黄仲则诗选《绮怀》十六首之十五日的诗文却日渐清晰起来——
几回花下坐吹箫，
银汉红墙入望遥。
似此星辰非昨夜，
为谁风露立中宵。
缠绵思尽抽残茧，
宛转心伤剥后蕉。
三五年时三五月，
可怜杯酒不曾消。
蔡朝阳反复诵读，直到烂熟于心，融入血脉，直到现在，他每每诵读到颔联时，都忍不住凝望远方，省思慨叹——今夜之星辰已经不是昨夜的星辰了，我还为了谁在风中露中站立直到午夜呢？
蔡朝阳说，读完《萍踪侠影》后，他一下子从追求“打打杀杀乐趣中顽劣的孩子”长成为“有了诗词欣赏意动的成年人”。
彼时，他开始了研究黄仲则，他常为黄仲则诗文地位而耿耿于怀：被誉为清代“小李白”，郁达夫、瞿秋白皆推崇的诗人今人为何被今人遗忘。他愿望是，修订《千家诗》时，能将其诗文编入其间，让更多的人走近黄仲则，走近他的诗文。
蔡朝阳说，他很感激另一个时空的黄仲则，“他的诗歌给我带来悠远绵长的感动。”
前年，蔡朝阳“带着一颗虔诚之心”，前往常州拜望黄仲则故居，追寻这位影响他精神长相的大师，他欣欣然走近黄仲则故居，未曾想到，故居大门紧闭，一颗心“湿嗒嗒地”，他透过大门罅隙，望着院内，喉咙不由一紧。随后他在故居周围绕了几圈，算作了却夙愿，便悄悄离去。
初中三年，由于黄仲则的“介入”，他读通了《诗经选》、《楚辞选》，他就这样“不知天高地厚”地遨游在诗词的世界里。“我感受到古典诗歌动人的力量。”
教育瞬间III之“图书室那束光亮”
蔡朝阳说，他的第三个“教育瞬间”是在读高一的时候。那时，他刚刚考取浙江诸暨中学。
他说，诸暨中学的模式非常“残酷”，像今天的河北衡水中学，也是半军事化的学校，一个月只放两天，每天早晨5：30起床，10：00上床。
就是这样严苛的学校，他还是千万百计去创造阅读的契机，寻找到阅读的“窗口”。
入学不久，他就毛遂自荐当上图书室的管理员，协助图书室一位老师整理书籍。图书室不过有六、七排书架，书架上大多是习题集的辅导书，《物理精编》，《数学精编》，《化学精编》……
蔡朝阳记得，图书室是江南典型的建筑，屋顶盖着瓦片，天气晴朗时，阳光会从那几块玻璃明瓦上投射光影进来，图书室里便明媚起来。
在高一那个夏末初秋的一个傍晚，夕阳洒在明瓦上，图书室尘土在阳光映照下，翩翩飞舞，“让人着迷”。
蔡朝阳收拾着各种《精编》，当他走到书架的倒数第二排是，他被“震了一下”——一本龙榆生《唐宋名家词选》“跳了出来”，封面颇为古意，他双手捧着它，生怕书页脱落。
这本书改变蔡朝阳的“生命轨迹”——读大学中文系成了他的理想，读中国古典文学专业成为他的追求。
这个“瞬间”，让他对教育有了新的理解：教育的力量就是你所看不见的地方——哪位图书管理员采购了这本书，把它放在这里，又被他这样的小男孩“捡”到了！
他与《唐宋名家词选》这样的相遇，改变了他的生命。但遗憾是，“我找不到那个人。”
蔡朝阳彻悟，教育就是人与人生命的相遇。
他讲述了龙应台《大江大海：1949》的一个故事——
1949年有一支中学生的迁徙队，一路向南逃难，校长、老师、孩子，一路逃，逃到越南。在一个越南的难民营停了下来，周边都是越南人，讲的是越南语。老师们就急了：如何来完成教育的使命呢？
有一位老师在逃难前借了一本《古文观止》，于是，他们就在难民营里跟孩子们读《古文观止》。
蔡朝阳读到这个片断，就受不了了，这可是“一灯如豆”啊——我们中国文化如何传承，是这样传承的。
后来，这支迁徙队又辗转去了台湾，就此扎根。多年以后，大陆与台湾实现连通。这本《古文观止》成为生命的“明灯”，见证了60多年的过往，借书的那位老师终将把这本书“还给”它的主人。
蔡朝阳形容道，这就是教育的神秘的力量，这种力量是穿透时空的，“影响到一个人，一个民族，一个国家。”
教育瞬间IV之“操场旁师生谈”
1992年，蔡朝阳考上杭州师范学院，如愿读上中文系。
那时，蔡朝阳的抱负是，读大学后一定好好学习，成为像王力、俞平伯、龙榆生、夏承焘这样的古典文学研究大家。
大一时，蔡朝阳是个好学生，尤其是古典文学方面，每一次考核都是优。
不久，苦闷随之而来。原来，只有他一个人傻乎乎在读古典，根本不是想象那样——“总有三五知己谈论中国古典文学”，他很迷茫，大家都是应试考上来，都是做各科《精编》考上来的。他们不知道中国古典文学的力量，“那段时间我很颓废，是我精神状态最不好的时候。”
一天傍晚，他在操场上散步，碰到了一位老师，叫黄岳杰，一大把胡子，很文艺，当时他是图书管理员。他把自己的苦痛告诉给黄老师。
黄老师向蔡朝阳推荐了两本书：一本是刘小枫《拯救与逍遥》，一本是费正清的《剑桥中国隋唐史》。
他先看了《拯救与逍遥》，结果一下子把他给震惊了，里面用存在主义的方式来看诗学，甩掉了那一套陈旧的语系——还可这样谈诗歌、谈论萨特、加缪、曹雪芹、鲁迅……
《剑桥中国隋唐史》给他的感觉是，让他从一个中国人成为世界人。
蔡朝阳说：“看完这两本书，我的思路就一下子打开了”，后来他和黄老师成为了好朋友，“我很感激这个教育瞬间！”
2014年，黄老师升任中文系主任，邀请蔡朝阳为中文系的大一新生演讲，蔡朝阳很动情地跟学弟学妹讲了下面一段话——
教育就是启蒙，教育就是光，思想的魅力，人格的力量润物无声。在你最适当的年华，在最适合的场合，去邂逅那些最适合你的人和书籍，他们就是带给我勇气与力量的源泉，如同机杼之发，动于天地……
教育瞬间V之“傅先生的指引”
1996年，蔡朝阳大学毕业，分配到绍兴一所中学任教，进入社会，他的理想是，做刘小枫式的学者，但进入社会发现，学校里气氛很沉闷，很灰暗，有点不知所措。
蔡朝阳经常读《中华读书报》，有一天读到傅国涌先生的文章，引发了他的深思，傅先生的文稿下面标注着他所在城市——杭州。
蔡朝阳不无惊喜，这样的学者竟然在杭州，山外青山楼外楼，西湖歌舞几时休！这个享乐的地方怎么会有傅国涌先生呢。
后来，他登门拜访了傅国涌先生，聆听教泽，不断修正自己的教育理念，关注当下。
蔡朝阳敬佩傅国涌治学严谨，“他改变了我的研究、思考，让我学会了自我教育！”
蔡朝阳对教育的理解是，教育不是宏大叙事，是融入生命的那些瞬间，每一个瞬间对你产生转逆性的成长，我们深受这些瞬间的恩赐。
教育是柔弱力量
——对话蔡朝阳
江南教育网：你讲述《斯通纳》的故事时，我看你的情绪有些失控。
蔡朝阳：斯通纳的“教育瞬间”有我“教育瞬间”的影子，这本书让看到自己，看到自己的灵魂被唤醒，教育就是唤醒力量，重生的力量，就像生命被唤醒。以前从来没有思考过生命到底意味着什么，莎士比亚让斯通纳灵魂觉醒，这是教育的力量。我当时看到这个小说读到此处非常感动，我就想到我被唤醒的“瞬间”。
江南教育网：除了你的5个“教育瞬间”的人和事深刻地影响着你，我想还会有更多人影响你的生命。
蔡朝阳：影响我生命的人很多，比如，雅思贝尔斯，他说：教育就是一棵树摇动一棵树，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，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。
回到教师这个职业，我很喜欢爱因斯坦的话：如果一个人忘掉了他在学校所记住的每一样东西，那么剩下来的就是教育。
我有一个朋友叫李玉龙，他是杂志的主编，去年去世了，在世时，他给我讲过，爱因斯坦这句话没有说全——一个人在学校里学的东西都忘掉了，留下的是什么，遗忘是知识，留下的是能力。一个学校教给我们应该是能力，而不是固态的知识，应该是这样的。我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，值得我们深思。
江南教育网：在你看来，教育是什么？
蔡朝阳：教育是一种柔弱的力量，教育不是推土机，不是坦克车，不是军事力量，不是导弹，她是柔弱的力量，这个力量不直接改变当下，但会改变你的生命轨迹，从而改变30年后的中国。
江南教育网：你有着20年的教师生涯，又有着10年父亲的身份，你是如何理解教育的？
蔡朝阳：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，用崔健一个摇滚的专辑名称，叫无能的力量。在家里我是无能的家长，在学校我是一位无能的老师，因为教育需要春风化雨般的力量去改变孩子，而不是强烈地或者强势地介入他的生命。教育就是这种力量，很柔弱的。
不知道大家是否有同感，越是用一种强烈的力量去改变孩子的成长，可能得到的是预期相反的结果，而当我们以柔弱，无能的姿态，进入我们的教育可能才会真正发挥力量。
(原创稿件，转载请注明出处)
江南教育网中外角度江南深度供稿：http：//www.jiangnan-edu.com
联系电话：13775626247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