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镇西：擦亮每个日子

江南教育网 周永峰 潘朗 发自常州刘国钧高等职业技术学校

江南教育网执行总编辑周永峰与李镇西老师（右）合影。

我请毕业生提意见

1984年7月3号，学生在操场上举行了毕业典礼，回到教室。按道理来说，他们就要走了，走了就毕业了。

可是我跟他们这样说，同学们，你们是这个学校的第一批学生，你们离开教室就要毕业了，可我还在这儿教书。因为你们是第一批学生，我没有很多教学经验，肯定犯很多错。有的我知道，有的我不知道， 我就希望你们临走之前给李老师写一封信。 算是你们提的意见，我感谢你们。

我说的非常真诚，有的同学就开始写。有的写得快，有的写得慢，写好了我就看，看了以后我就让他走了。

耿梅的“意见”让我羞愧

我读到学生耿梅的信，让我非常非常的不好意思，甚至羞愧。她的意见写的很尖锐。

耿梅在信中说，李老师让我们提意见，那我就说了。你刚见我们不久，有一次练操，我做得有点不认真，你就在操场边大声的提醒我“耿梅为什么不做操?”你这一提醒周围的同学都回过头来看我。还有外班同学都在看我，我觉得很丢脸，心里觉得有点恼怒。

耿梅说，你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我，当时心里很不高兴，我就赌气，我就不认真做。于是你第二次呵斥我，我还是站在原处。“耿梅你脸皮太厚了。”李老师你说的很过分啊，别的同学又转过来看我，当时恨不得有个地缝。回到教室，你又当着全班同学面说：今天耿梅做操不认真，说她不听，我稍微说了她，到现在还不服气。同学们我们讨论一下“耿梅脸皮厚还是不厚。”

耿梅意见话写进“反思本”

耿梅希望我对以后的同学不要这样，她的意见让我觉得很不好意思， 觉得怎么会这样呢，但我又觉得很庆幸。幸好同学给我写这个信，要不然不说我就忘了，一说我就想起来了。

所以我读这封信，一是表示歉意，同时我想感谢同学们给我提的意见。 当天晚上，我把耿梅给我写的信抄在我的本子上，写了一段反思。

我是这样写的：我就说我批评她对不对，对的。但是两点不对，第一场合不对，我不应该在操场上大声呵斥，而是应该走到她身边轻轻地跟她说“耿梅注意一下啊。”她肯定会听明白，我在操场上大声说，她肯定受不了啊。第二语言不对，“脸皮厚”不是批评，而是辱骂 ，怎么能这样去说学生呢，如果我能把这两点克服了，我自己就很好了。 浅显的，很肤浅的反思，但我觉得这是有用的。

毕业生意见进了“博物馆”

从此以后，我形成了一个惯例，就是每一届学生在毕业前的最后一天都是给我写一封信，留下他们的意见。 历届学生给我写的信都保留在我的博物馆里面。

每年的新教师入职培训都要参观这个地方。这个博物馆还是非常有用的，很多老师看到这个都感到震撼。

去年下半年，我们为了毕业30周年搞了个聚会，上半年去年时间，开了个筹备会。耿梅来了，她毕业三十年后，我根本没听说过她任何的消息，也没有她的联系方式。后来我知道他在广州工作，她回来了。我手中拿着的就是她当年给我写的信，我保存了30多年。所以我经常说要做一个真诚的老师，这个就是真诚，这不是做给校长看的，也不是迫于压力写的检讨。我就想我要对自己的学生负责，这就是我说的要不停思考。

学校的奇葩景观来了

另外不停思考自己教育还受到了一些关于宏观的问题。举一个例子，比如说，我在思考教育阶层的时候，教育是一种博爱。现在的有一些教育非常功利，只接受少数尖子学生。如果我们只盯着少数天才学生，这是教育的悲哀。

再过一个月，每个学校会出现一个景观。我首先申明从来我不会反对一个学校宣传自己的教学水平，经过3年 取得的好成绩当然应该高兴高兴，开心开心，庆贺庆贺。但是只盯着这少数状元学生是不对的，裸分帝很值得庆贺，大家注意是裸分，状元，还有无辜的孩子成为了工具，成为学校牟利的工具。

你看这个学校的标语写的是什么？——“十年磨剑，腾飞在北大，梦想铸清华”。毫无疑问的告诉学生“没考到清华北大就是失败者，你就没用，你就白读了”。这几句话还写的比较工整。有的学校的标语更直截了当——“我要上北大”。

清朝科举状元与落第秀才

今天早晨，朋友圈就刷爆一条微信，我看这条微信——给你两份名单，第一份名单：傅以渐、王式丹、毕沅、林召堂、王云锦、刘子壮、陈沆、刘福姚、刘春霖。第二份名单：李渔、洪升、顾炎武、金圣叹、黄宗羲、吴敬梓、蒲松龄、洪秀全、袁世凯。哪份名单上你认识的人多一些？答案揭晓：前者全是清朝科举状元；后者全是当时落第秀才。

第一份名单都是状元啊，都是状元可是有谁知道，没人知道。第二份名单都是秀才都没考上的。我说我们现在的人还不如过去，有的时候想起。而且我说现在很多学校把所有的荣誉都放在尖子学生身上， 想办法在学校里面找一些名人，为自己脸上贴金，很可笑的。

学校不应成为功利场

我后来说如果学校把自己的尊严寄托在少数尖子生身上是靠不住的。这个尖子生有多尖啊。

辽宁省政协原副主席陈铁新，落马了，因为腐败嘛。我们看到新闻的时候很有意思。一般报道贪官的新闻都是从大学说起。为什么会这样，我一直没想明白。不能从小学说起嘛，某年某月的小学，小学名字点出来； 他在那个中学读书，中学名字点出来。

后来我想糟了，这些都是他的母校，知名度一下提高了，这不都是学校梦寐以求的嘛。于是我就写关于这个贪官的母校，这个文章的影响力仅次于“撑伞门”的文章。百度搜索一下就能出来了。

我的文章说，贪官又不是母校培养出来，他的母校也不坏。 这个大家都想的通的，你说怎么能怪母校。学生的私人生活，母校管的了吗，管不了的。那是因为他出了事啊，要是没出事呢。你想想他当年多威风啊，学校是多么以他为光荣啊，到处给学生去宣传，给新学生说是我们培养的。现在什么不说，什么也不提。

我们很多学校都这么势利，学生培养好的，到处宣扬，学生倒霉了，我们装聋作哑。我说贪官不是一个学校培养的，这个标题是《贪官是哪个学校培养的》，我说不是任何学校培养的。

作曲家、男护士、公交司机

学校对每个学生尽到责任就可以问心无愧。教师对学生的主要影响是做人方面的。

我有一个学生8年前获得了一个作曲国际大奖，获奖当天晚上他给我打电话的“李老师感谢你对胡小鸥的培养。”这个作曲家胡小鸥就是《平凡的世界》音乐总监。

我说，你客气了，我又没教你作曲。 他说他获奖后至今保留着中学时期的每一次试卷和作业本。我说那等你拿到了诺贝尔文学奖，你再来感谢我。

胡小鸥毫无疑问是最令我骄傲的学生，但是他这样的学生是要天赋的。他父亲是作家，母亲是歌唱演员，他音乐很有天赋的。

我讲第二个学生，刘中华，现在是成都59路公交车的驾驶员， 很多乘客跟我说，为了坐刘师傅的车，错过一辆又一辆其他司机他开的车。有一次，一名乘客坐过了站，坐到终点站去了。刘师傅就跟他说，你赶快换乘，坐回去。这位乘客却说，我等你再发车我再走。后来我就说刘中华在我心目中一样是最优秀的学生，同样令我自豪。

第三个学生，这个学生身份很特殊，是我的侄儿。他是我堂弟的儿子，在我们学校读书，成绩一塌糊涂。每次考试都是最后一名，唯一让我欣慰的是他的学习成绩非常稳定。但倔优点很多：善良，正直，阳光，特别有礼貌，而且爱做好事，爱帮助人。像这种学生只要我们不谈学习成绩，那真是可爱的不得了。他显然是考不上高中的。

我们很多家长把自己孩子当天才，我建议他读职高，后来他选择的是护士学校。我说好啊，现在正缺男护士，你以后会有出息的。他是2013年6月毕业的，到现在两年了。今年春节吃饭的时候就聊天，我问他，怎么样，他说，很满意，他现在跟着实习了。他实习就跟着一个牙科医生，医生对他很满意，这小伙子多棒啊又阳光，又勤快，又有礼貌，又善良，还有他的技术也不错。你想想吧，职业技术，这个东西只要你爱学，没有学不会的。 它和这个数学、物理不一样，对智商的要求不高。只要你认真没有学不会的。医生对他说，如果你愿意，半年后就来我这工作。也就是说他已经找到工作了，而且给他开的工资是一个月5000元，在四川5000元是很高的了。

在我的心目中这些学生都是我优秀的学生，胡小鸥，刘中华，还有我的侄儿，事大者有自己的光荣，事小者有自己的尊严。所以我说我希望你们以后能够优秀，一个是要健壮，身体要好。善良，勤劳，正直，头脑清晰，目标坚定，步伐大而稳。凭着自己的智慧和劳动为生。不管做什么职业，都要敬业。不要每天想着怎么去坑蒙拐骗，那样活这很累。不要一天起来突然被双规了。他的亲人，朋友，同事还有他遇到的所有人都因他的存在而感到幸福，而他自己因此获得幸福。这就是我最优秀的学生。

我非常反感一些学校宣传状元，大肆吹嘘。什么我们今年培养再创新高怎么怎么样。因为时间的关系我就不多讲这个了。

擦亮每个日子

什么是教育？擦亮每个日子，陪伴每个孩子就是教育的全部。教育没那么复杂，关键是每个不同孩子都是不同的故事，故事越多你就越行。有没有故事很重要。

可能有的老师想我教了5年书了，没有故事只有事故，这就非常恐怖了。我们要把3年的时光留给孩子的未来记忆，这很重要。教育就是留下记忆，我的答案是给未来留下温馨的记忆。

我不久前给小学生上了两次课，我跟家长说要养成孩子两个好的习惯可以终身受用。一个健身，一个阅读。我在这里和你们当爸爸妈妈的讲，一个人永远有健身的习惯，有阅读的习惯，那他一定会非常幸福。这和职业没关系，和他从事什么职业没关系。

（本文根据李镇西演讲整理,有删节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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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镇西，男，四川乐山人，1958年8月生，苏州大学教育哲学博士，语文特级教师，曾荣获四川省成都市优秀专家、2000年"全国十杰中小学中青年教师"提名奖。现任成都市武侯实验中学校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