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振村：跨界达人的春天

白色单薄的模压门，一直开着。他从电脑后抬起头来，面孔黝黑，藏青T恤、灰料子裤，像个村长。对了，他们也叫他“村长”。他的办公室大概是全校最简陋的空间：两张对拼的电脑桌，简单到极致。电脑桌后面是属于他的几十元一把的电脑椅。隔着电脑桌是四五把同样的椅子，用于跟客人聊天。门上没有“校长室”三个字。什么人都可以闯进来，坐下来就可以聊。老师习惯叫他“李老师”“村长”，“叫了校长罚做俯卧撑”。

他的普通话也够“土”，带着浓浓的山东味。语速快，剔除标点符号，像打开的水龙头往外喷。激动起来，满脸通红，语词飞溅，像烧红的铁条被重锤敲打而火星四溅。回到常州，给他打电话，电话那头依然是水流直下三千尺，激动处，清晰地听到笃笃笃敲桌子的声音。暗想：愤青不老啊！但是，你不怕跟他交流，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，不用费劲琢磨那些“话中话”。土，土得实在，还有接近土地的质朴之气。他说自己是“首席服务官”，为老师专业发展、课程建设、外出学习、硬件保障服务；也是“走在队伍中间给老师们鼓掌和加油”的人。

习惯演讲的他，语词中常会夹带一些颇有成色的比喻，“努力了，岩石上也能长出松柏。”“当课堂缺少了故事，语言缺少了情感，教学也就变成了风干的丝瓜。”“对学生的学习基础缺乏精准的把握，由此就出现了闭着眼睛对天开炮的情形：听上去炮声隆隆很热闹，实际上一只鸟也打不下来。”语言是思想的外衣，这表明他的思想一直处在活跃的状态、交锋的状态、迸射和创造的状态。

从媒体人到教育人，他堪称跨界达人。媒体生涯带给他开阔的视野、独特的视角和丰富的资源，“比教育界更懂得传媒，比传媒界更懂得教育”。兼任《现代教育家》总编辑的他，有了一块践行的基地，也为基地赢得了吆喝的平台和资源。跨界，让他的食性很杂，粗略排摸，有陶行知的、苏霍姆林斯基等老牌传统，也有华德福教育、雷夫等西方的影响，还有京派、海派等的学校智慧，经自己的消化、领悟，又成了一个体系。

跨界，让他的论断颇具穿透力：

课程变了，课堂教学就会变？未必。打个比方，假如把教育比作建筑行业，课程就好比建筑施工蓝图、好比各种建材、好比施工流程；课堂呢，则好比施工工地。无论多么好的蓝图、多么好的建材、多么好的流程，如果到了不负责任的、低素质的建筑工人那里，照样会乱七八糟、混乱无序，照样会出豆腐渣工程。所以，归根结底，教育还是取决于老师，一位好老师本身就是一门综合课程！所以，要改变课程，首先需要改变老师。只有老师变了，课程才能变，课堂才能变，最终学生才能变。

跨界，让他不按常理出牌：

撤去了“教导处”“办公室”“总务处”等部门的行政级别，每个部门只保留一两个办事员，甚至连门牌都没有。有事找不到人？不怕，他们就像服务员，人前人后递盘子，追在老师后面提供服务。学校采取级部负责制，级部主任搞掂本年级一切事务，工作节奏那叫短平快。在这样的理念下，行政文化让位于专业文化，专业文化重心下移到孩子身上，体现为孩子的发展。最后的结果是，“人际关系越来越单纯”，当然，“行政职务越来越没人愿干”。比如，大胆启用两位美术老师来当低年级的包班老师并且主教语文学科，结果就是，在她们的课堂上学科融合变得更容易；让一位阅读面很宽且热爱艺术的语文名师担任综合艺术组组长，统辖戏剧、音乐、美术等学科课程，给专业的艺术老师们带来了超越专业之外的宏阔视野和另类视角。

当然，他们的始业课，最大的特色也是跨界。它的重要特征就是：简单。3月2日，周一，亦小正式开学，升旗仪式最后一个环节是校长讲话。李振村向大家问好和祝贺新春之后，抛出大礼包，“2015年，学校要为同学们做十件实事”，然后竹筒倒豆子：1.建设全开放的儿童阅览室。2.数字化校园。3.百味厨艺体验区。4.趣味奖品屋。5.快乐心理活动室。6.空中儿童乐园。7.绿色农场。8.儿童文学院。9.儿童科学院。10.儿童艺术学院。每公布一件，都跟上一段简短而极富煽动性的广告，也引得孩子们潮水般的欢呼。公布完十件事之后，校长带着几个孩子随着音乐跳着兔子舞，不仅孩子，老师们也禁不住排了一长队大跳兔子舞，大家就这样跳着兔子舞离开了体育馆。整个讲话到跳舞结束不足四分钟。

简单，来自对道的领悟，对人性的洞察：

不管多么好的教学方法，对一个老师管用，换了另一个老师就不一定有效果！因为每个老师的气质、修养、性格、知识背景各有不同，他所面对的孩子也都个性迥异，所以说，这个世界上没有一把智慧的钥匙能够打开所有的心灵之锁。这就决定了老师的专业素质提升和精神生命成长必须是个性化的，必须是基于他自己的需要的，必须是有着强大内驱力的。

（李振村博文《教育走向三思》）

一所学校要让孩子喜欢，仅仅有一个沙道肯定是远远不够的。学生内在的深度的快乐体验，一定是来自对世界的发现和探求，来自对思维的挑战，这就需要借助于课程的变革来实现。这是我们正在做的事情，是我们努力的方向。

生命的本质是追求快乐和愉悦。对学校生活有了快乐和愉悦的体验，才会产生兴趣和向往，才会激发活力和创造——学习和成长，从此才能变得不再那么痛苦和煎熬，教育也才能真正回归教育本源，而不再是被异化为对学生生命的折磨和摧残。

(李振村博文《好的教育始终来源于快乐》)

当下，尊重学生的理念早已深入人心，每个老师围绕这一点都能侃侃而谈。可是，究竟该尊重学生什么？正如梭罗所言，很多时候，我们尊重的都是表象，本质的东西却常常被我们忽略。对于儿童而言，其生命的本质属性就是调皮——而调皮恰恰没有得到真正的尊重。

“人性中最美的品质，就像果实上的霜，必须小心翼翼才可以保存下来。”这是梭罗在《瓦尔登湖》中的又一句话。毫无疑问，调皮就是儿童最美的品质。什么时候，我们的教育真正懂得小心翼翼地呵护、尊重乃至鼓励孩子的调皮了，我们的教育才是真的有希望了。

（李振村博文《教育的瓦尔登湖》）

有些细节，他挺得意的：

陪同成都青羊区教育局领导考察学校，走到某班，发现班级里空空如也，只有一个孩子伏案忙碌。李振村问：“你们班同学呢？”这位二年级的小朋友头也不抬地回答：“他们到楼顶农场采摘草莓去了。”“你怎么不去呢？”孩子这才抬起头来一脸严肃地回答：“我认为，观察大自然随时随地都可以的，现在我灵感来了，要赶紧把灵感记下来谱成曲子。”李振村很自豪地跟客人说：我们的孩子，有选择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的权力。

学习了“我的动物朋友”主题单元，看了血腥的《海豚湾》，甚至有孩子抵制去海洋馆了，“没有观看，就没有伤害”。常丽华作为名师，会因外出报告而调整课务。孩子们不乐意了：我们不上课，要请假，常老师不来，也要请假。于是从那以后，只要外出，常老师就乖乖给孩子们写请假条。虽然这样的“不听话”给管理带来了难度，但也让学校呈现出别样的勃勃生机。“当孩子有了自己的想法，有了独立思考能力，我们这个民族的未来才有希望。”

回顾这几年办学历程，他坦承：

所有的改革都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：既有校外体制的也有校内的摩擦力；但改革也没有想象的那么难：全身心投入了，总能撞出一片天地；现实也不是铁桶一块，并不像北京的雾霾那样无解。从一个学校来讲，做一个改革，要有一个系统的规划，小打小闹常常淹没在巨大的惯性里，所以与其拿出两个班来试点，不如做好顶层设计，系统安排，整体推进。更重要的，要能够管控风险，要守住底线。孩子不是搞实验的小白鼠，要对他们的一生发展负责任，包括国家课标要求达成的知识容量、能力水平以及人格品质的养成等等，这些元素无论做不做改革都是必须确保的。

到这里，剩下一个疑问：底线到底守住了没有？

亦庄实验小学交出的答卷是：半年时间，学生阅读绘本70本，诵读儿歌50首，学唱歌曲16首，排练绘本剧8个，学习古诗18首，识字510个，每个孩子完成了30篇左右的写绘故事。如此丰富的学习内容，远远超出了现行教材的知识容量。国家课标规定的听说读写能力不但得到了确保，而且有了大幅度的提升。他们曾“偷偷”拿了全区三年级的测试卷给二年级的孩子“小试牛刀”，结果“远超全区三年级的平均水平”。孩子们面对试卷竟然兴奋地欢呼，“终于看到试卷啦！”

一点不奇怪。这样活跃的思维状态、广博的知识背景、丰富的情感体验，考不好才是件奇怪的事情。

不为考试，赢得考试。

更重要的是，这个过程是快乐的、幸福的，孩子们始终保持了旺盛的求知欲，乐此不疲，欲罢不能。

跨界来袭，他跨得理直气壮，风生水起。